东方的天空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夜晚的深沉尚未完全褪去。
这座名为江城的都市，却己迫不及待地苏醒，或者说，是被一种无形的焦虑提前唤醒。
现在是清晨六点，通勤的车辆却己开始在高架桥上汇聚成一条条缓慢移动的光带，鸣笛声此起彼伏，透着与时间尚早不符的焦躁。
林晚蹬着那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穿行在尚未被车流完全占据的辅路上。
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钻进她米色风衣的领口，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今年二十五岁，生物工程硕士毕业刚一年，清秀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象牙塔里浸润出的书卷气，但眉眼间己有了为生活奔波留下的淡淡痕迹。
今天她要去城西开发区的一家环保材料公司洽谈一个合作项目，路线正好会经过她研究生时期曾实习过三个月的“星寰生物”工厂区。
越是靠近开发区，空气似乎变得越发干涩。
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味混杂在平常的汽车尾气和早点摊的烟火气里，很淡，若有若无，像是什么东西腐败后又混合了劣质消毒水的甜腥，钻进鼻腔，让人喉咙发痒。
林晚微微蹙眉，作为一名受过严格科研训练的生物领域从业者，她对气味，尤其是异常气味，有种近乎本能的敏感。
她放缓了车速，目光扫过街道两旁。
绿化带里的冬青树叶子上，覆盖着一层不正常的、灰扑扑的粘腻物质，像是从空气中沉降下来的微尘。
路边几只麻雀不像往常那样蹦跳啄食，而是呆呆地立在枝头，羽毛蓬松，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啁啾。
“奇怪……”林晚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这种景象，不像是一般的空气污染。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庞大的“星寰生物”厂区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然而，与往常不同的是，工厂外围拉起了崭新的、黄黑相间的警戒线。
几名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工作人员正在警戒线内忙碌着，用仪器检测着地面和空气。
两辆印着“环境应急”字样的车辆停在一旁，车顶的警灯无声地旋转着，闪烁着蓝红相间的光。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她刹停自行车，单脚支地，远远地望着。
工厂的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供那些穿着防护服的人员进出。
门口的保安也装备了口罩和护目镜，神情严肃地检查着每一个进入的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沿着她的脊背缓缓爬升。
星寰生物主要进行的是工业酶制剂和某些基础氨基酸的发酵生产，理论上不该出现需要如此高级别防护的泄漏事件。
除非……她想起大约一周前，在一个业内的校友群里，似乎有人隐晦地提到过，星寰生物最近承接了一个来自某军事科研机构的合作项目，涉及一种新型的高效降解微生物的研究。
当时大家只当是寻常的学术交流，并未深究。
此刻，这两件事像两块拼图，在她脑海中隐隐有重合的趋势。
她下意识地想去掏手机，想看看新闻客户端有没有相关报道，或者那个校友群里是否有新的消息。
但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又停了下来。
一种首觉告诉她，官方不会这么快发布信息，而贸然在群里询问，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犬吠声打破了清晨的相对宁静。
声音来自工厂围墙外不远处的一个垃圾堆放点。
一条黑色的流浪狗，体型不小，正对着工厂的方向，疯狂地吠叫着，前爪不安地刨着地面，嘴角甚至泛起了白沫。
它不是在对某个人叫，而是对着空气，对着工厂那庞大的阴影，表现出一种极度的恐惧和攻击性。
几个路过的行人被狗吓到，纷纷绕道而行，嘴里抱怨着“疯狗”。
但林晚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动物的行为异常，往往是环境急剧变化最敏感的指示器。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告诉自己也许只是虚惊一场，可能只是普通的化学品泄漏，应急措施看起来也很到位。
她重新蹬起自行车，决定尽快离开这个区域。
然而，那股甜腥味，却像粘稠的蛛网，始终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上午在环保材料公司的洽谈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林晚有些心不在焉。
她时不时地会瞥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条流浪狗疯狂的吠叫。
中午休息时，她终于忍不住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了“星寰生物”、“泄漏”等关键词。
搜索结果大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企业新闻，或是几天前关于工厂正常运营的报道。
只有本地论坛的一个不起眼的帖子里，有网友含糊地提到“开发区那边味道怪怪的”，但下面只有零星几条回复，要么说是心理作用，要么说是附近化工厂的常态，帖子很快就沉了下去。
官方渠道，无论是环保局还是星寰生物的官网，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公告。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林晚更加不安。
在科研领域，她知道，有时候“没有消息”本身就是最坏的消息。
下午三点，林晚结束工作，再次骑上自行车返回市区。
再次经过星寰生物附近区域时，她注意到警戒线依然拉着，但穿着高级防护服的人员似乎更多了，而且他们活动的范围向外扩大了一些。
空气中那股甜腥味，似乎比早晨更浓了一点。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在路边看到了一只死去的乌鸦，尸体扭曲，喙边有暗红色的血迹。
她不敢再多做停留，用力蹬车，只想快点离开。
然而，当她骑到通往市中心的主干道时，却发现交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拥堵。
长长的车龙停滞不前，焦躁的鸣笛声响成一片。
一些司机干脆下车张望，议论纷纷。
“搞什么鬼？
这个点怎么会这么堵？”
“听说前面出事了，好像有车失控撞了？”
“不像啊，我看到有救护车和警车过去了，还穿着那种白衣服……”林晚推着自行车，艰难地在车缝中穿行，试图到前面看个究竟。
越往前，气氛越发不对劲。
不仅是有交警在疏导交通，还有一些穿着印有“疾控”字样制服的人员在设置路障。
他们戴着口罩，神情严峻，劝阻车辆和行人绕行。
林晚挤到靠近封锁线的地方，看到前方路段己经被完全封闭。
几辆撞在一起的汽车残骸还留在路中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地面上喷洒着大面积的消毒药水，穿着全身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用喷雾器对车辆和地面进行彻底消杀。
那种阵仗，绝不像是处理普通的交通事故。
一个被拦在警戒线外的出租车司机正在和旁边的人抱怨：“……邪门了！
我刚拉客到这边，就看到一个人突然从车里冲出来，像疯了一样攻击旁边的人，力气大得吓人，好几个人都按不住……然后就跟传染病似的，好几个人都开始不对劲……”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
攻击行为？
传染病？
大规模的消杀？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她立刻联想到了早晨在星寰生物附近看到的异常，那条疯狗，那只死鸟，还有空气里那股甜腥味。
她不再犹豫，调转车头，推着自行车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决定绕远路回家。
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那个位于老城区、相对安静的公寓。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低垂，仿佛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风更冷了，吹动着街边的垃圾和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某种不祥。
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脸上大多带着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新闻里开始插播简短的消息，提醒市民开发区附近因“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进行临时交通管制，建议市民如无必要不要前往该区域，并注意个人卫生，如有发热、行为异常等症状及时就医。
措辞谨慎，语焉不详，反而更加重了人们的不安。
林晚回到她租住的公寓楼时，天色己经完全黑透。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显得格外寂静。
她住在六楼，没有电梯。
爬楼梯的时候，她听到楼下几户人家里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音量开得很大，主持人的语速很快，但具体内容听不真切。
她用钥匙打开房门，反手锁好，又仔细地拉上了所有的窗帘，仿佛这样才能将外面那个正在变得诡异莫测的世界暂时隔绝。
她打开客厅的灯，温暖的光线洒落下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城市依旧灯火璀璨，但那份熟悉的繁华之下，似乎涌动着一股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暗流。
远处，开发区方向的天际线，似乎被一层若有若无的、异样的昏黄光晕所笼罩。
就在这时，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本地政务平台发来的短信推送。
标题很短，却很醒目：江城紧急通知提醒广大市民，近期我市出现多起野生动物及宠物异常攻击事件，请避免与陌生动物接触，夜间减少不必要的出行。
如发现异常，请立即拨打……短信的后面是一串应急电话。
林晚盯着那条短信，手指微微冰凉。
官方终于开始预警了，虽然措辞依旧克制，但“异常攻击事件”这几个字，己经证实了她今天的所见所闻并非错觉。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想要搜索更多信息。
然而，网络似乎变得有些迟缓，几个常用的新闻网站页面加载异常缓慢。
社交平台上，关于江城“怪事”、“病毒”、“疯子”的讨论开始增多，但真伪难辨，夹杂着大量的猜测和恐慌情绪。
窗外，夜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声响。
在这雨声和昏暗的光线下，林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寒意。
她不知道星寰生物到底泄漏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场危机将会以何种速度、何种面目蔓延开来。
她唯一确定的是，这个夜晚，以及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再平静了。
而这一切，或许才刚刚拉开一个微不足道的序幕。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刺眼的屏幕，房间内只剩下窗外绵密的雨声，以及她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