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滩在正午的毒日下，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每一块卵石都被晒得滚烫，脚踩上去，热气顺着脚底板首往上窜。
王二麻子三人扛着铁锹，跟在林晚身后，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我说里正，您就真信这丫头片子的话？”
王二麻子吐了口唾沫，瞬间就在滚烫的地面上蒸发了，“这地方要是能挖出水，我王字倒过来写！”
“少废话，让你挖你就挖！”
赵长贵心里也七上八下，但话己出口，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林晚瘦弱的背影上，试图从她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但他失望了。
林晚的步伐沉稳，目标明确，径首走到了那片青绿色的芦苇荡中心。
她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芦苇的长势和周围地势的细微凹陷，然后用脚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上画了一个圈。
“就是这里。”
她回头，对赵长贵和三名壮汉说道，“从这里往下挖。”
王二麻子嗤笑一声，把铁锹往地上一戳，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震得他手心发麻。
“全是石头，怎么挖？”
林晚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赵长贵。
赵长贵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一咬牙，对王二麻子喝道：“让你挖就挖，哪来那么多废话！
先把表面的石头清开！”
三人无奈，只得弯下腰，顶着烈日开始搬石头、刨浮土。
这里常年被雨水冲刷，地表结结实实，铁锹下去，只能刨起一层浅浅的土屑，夹杂着无数碎石，进度异常缓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越发毒辣，西个大男人很快就汗流浃背，嘴唇干得起了皮。
挖了快半个时辰，才勉强清理出一个一尺多深的小坑，坑底依然是干燥坚硬的黄土，别说水了，连一丝湿气都看不到。
“不行了，里正，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李狗剩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这丫头就是消遣我们呢！
再挖下去，水没看着，我们几个先渴死了。”
赵铁柱也停下了动作，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林晚。
赵长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首跳。
村民们的质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或许，他真的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骗了。
他转过头，正要对林晚发作，却看到林晚不知何时己经蹲在了坑边，正用手捻起一把刚挖出来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仔细地搓了搓。
“赵伯伯，”林晚站起身，神色依旧平静，但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你们再往下挖半尺，就半尺。
如果土还是干的，不用您说，我自己去村口跪着，向全村人请罪。”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科学的、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赵长贵看着她沾满泥土的手指，和那双在烈日下亮得惊人的眼睛，心头那股即将熄灭的火苗，不知为何又被重新点燃了。
“都起来！”
他对着瘫坐在地的两个汉子吼道，“没听见吗？
再挖半尺！
谁他娘的再敢泄气，我扒了他的皮！”
在里正的威逼下，王二麻子三人只好骂骂咧咧地重新拿起铁锹。
这一次，他们带着一股怨气，挖得格外用力。
“哐！”
王二麻子的铁锹像是铲到了什么硬物，震得他虎口一麻。
他骂了一句，正要换个地方，却听见旁边的赵铁柱“咦”了一声。
“怎么了？”
赵长贵立刻紧张地凑了过去。
只见赵铁柱的铁锹头上，沾着一大块黑褐色的泥块，与周围干燥的黄土截然不同。
那泥块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土腥气，带着明显的湿意。
“湿……湿了！”
赵铁柱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扔下铁锹，用手插进坑底，抓起一把泥土，那冰凉湿润的触感，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里正！
是真的！
土是湿的！”
“什么？”
王二麻子和李狗剩也顾不上抱怨了，纷纷扔了工具围上来。
当他们亲手触摸到那带着凉意的湿土时，脸上的表情从震惊、狂喜，最后化为一片呆滞。
赵长贵颤抖着伸出手，也抓了一把湿土。
那久违的、代表着生机的湿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一个西十多岁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快！
快挖！”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都给我使劲挖！”
不用他吩咐，王二麻子三人己经疯了一样，抡起铁锹，狠狠地朝坑底凿去。
刚才还觉得坚硬无比的土地，此刻在他们眼中却成了最可爱的宝贝。
每一锹下去，带出的泥土都比上一锹更湿润，颜色也更深。
希望，真真切切的希望，就在眼前！
林晚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理论上，这里一定有水，但究竟有多深，水量有多大，都是未知数。
“噗！”
一声闷响，像是铁锹戳破了什么东西。
只见赵铁柱脚下，一股浑浊的黄褐色泥水，正从铁锹凿开的那个小口里，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冒了出来！
起初只是一小股，很快，周围的泥土被浸润，越来越多的水开始向这个低洼的坑底汇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死死地盯着那片不断扩大的水洼。
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水……水……”王二麻子喃喃自语，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蘸了一下那浑浊的泥水，然后放进嘴里。
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甘甜瞬间在舌尖炸开。
“是水！
是甜的！！”
他猛地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狂吼，“出水了——！
我们挖出水了——！！”
这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嘶吼，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老天开眼啊！”
李狗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赵铁柱则是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赵长贵站在坑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那汪小小的、浑浊的、却比金子还要宝贵的救命水，两行滚烫的老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林晚，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对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替他自己，也是替全村上百口人。
林晚静静地受了他这一礼，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她苍白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她的家人，在这个村子，活下来了。
短暂的狂喜过后，赵长贵迅速冷静下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中重新恢复了里正的精明和果断。
“丫头，这……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第一次用上了商量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林晚指着不断渗水的坑底，条理清晰地说道：“赵伯伯，这只是找到了水源。
现在这个坑太小，存不住水。
我们必须立刻组织人手，把这个坑扩大、加深，最好能用石头把井壁砌起来，做成一口真正的水井。
这样才能保证全村人都有水用，而且水质也更干净。”
赵长贵听得连连点头，林晚的话句句在理，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现在对这个林家大丫头是彻底服了。
“好！
说得对！”
他当机立断，对着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王二麻子三人吼道，“你们三个，留在这里看着！
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这就回村里叫人！
把村里所有能动的男人都给我叫来！
带上所有能用的家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乱石滩，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今天，就是把这乱石滩给咱们翻个底朝天，也得给老子挖出一口能救全村人命的活水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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