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路思回到竞天律所的办公室时，雨己经小了，只剩下窗沿上未干的水珠，顺着玻璃缓缓滑落。
她将黑色皮质手包放在办公桌一角，指尖还残留着方才与方琛相握时的温度，那触感像细小的电流，反复在神经末梢游走。
助理敲门进来，递上刚打印好的海外资产清单：“赵律师，这是您要的补充资料，另外财务那边说，下周跨国并购的预付款需要您签字确认。”
“放这儿吧，”赵路思勉强收敛心神，指了指办公桌的左侧，“下午把修改后的合作方案框架整理好，我们开个短会。”
助理应声离开后，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
赵路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方琛办公室里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深灰色衬衫袖口露出的手腕、指尖划过文件时的力度，还有最后那句“这八年，你还好吗”，每一个细节都在撕扯着她刻意压抑的过往。
她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泛黄的牛皮纸盒子。
这是她回国前，特意从美国公寓的储物间里翻出来的，里面装的全是大学时的东西。
指尖拂过盒面的磨损痕迹，她轻轻打开，里面的物件瞬间将她拉回八年前的校园。
一本封面卷边的《国际法概论》，扉页上还有方琛用蓝色钢笔写的笔记，是她当年上课走神，他偷偷替她补的重点；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老电影，票根边缘还留着她当时不小心沾到的爆米花油渍；还有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最上面的一张，写着“致路思”，落款处却空着，没有日期，也没有署名。
这是方琛没来得及寄给她的情书。
当年他们分手时，她在气头上收拾行李，把这封夹在课本里的信忘在了宿舍，还是后来室友替她寄到美国的。
这些年，她无数次想拆开，却又一次次忍住——她怕信里的内容，会让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轰然倒塌。
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边缘，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了，吓了她一跳。
她迅速将信纸塞回盒子，合上抽屉，接起电话：“喂，您好。”
“赵律师，我是方琛的助理。”
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女声，“方律师让我把修改后的合作条款发给您了，邮箱请注意查收。
另外，方律师说，如果您今晚有空，想约您再沟通一下条款细节，地点定在您律所附近的‘静园茶社’，您看方便吗？”
赵路思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脑海里瞬间闪过方才在方琛办公室里的场景。
她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压下心底的波澜：“可以，晚上七点吧。”
挂了电话，她走到电脑前，点开邮箱里的附件。
文档里的修改痕迹清晰可见，方琛不仅加入了“第三方审计机构全程介入”的条款，还在风险提示部分补充了三条海外政策变动的应对方案，字迹严谨，一如他大学时写的作业。
傍晚六点半，赵路思收拾好东西走出律所。
雨己经停了，天空透出一点微弱的霞光，将街道两旁的梧桐叶染成了暖黄色。
“静园茶社”就在街角，是一家老上海风格的茶馆，木质门楣上挂着红灯笼，门口的石阶上还留着雨渍。
她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角落的古筝声缓缓流淌。
方琛己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壶热茶，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比白天多了几分柔和。
“坐吧。”
他起身，替她拉开对面的椅子，“我点了你以前喜欢的碧螺春，不知道现在口味有没有变。”
赵路思的心猛地一沉。
他竟然还记得她喜欢的茶。
她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茶杯壁：“谢谢，没变。”
服务员端来一碟精致的绿豆糕，方琛推到她面前：“这家的绿豆糕很正宗，你以前总说学校门口的太甜。”
熟悉的细节像潮水般涌来，赵路思的眼眶微微发热。
她低下头，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的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条款看过了？”
方琛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又恢复了几分专业，“有哪里需要再调整的，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有问题，”赵路思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方律师考虑得很周全，我这边没有异议。”
两人沉默了片刻，只有古筝声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方琛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回国后，住在哪里？
还习惯吗？”
“住在徐汇区，离律所不远，”赵路思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的街景，“挺好的，就是天气比美国潮湿一些。”
“嗯，上海的秋天是这样。”
方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回来后，见过以前的同学吗？”
赵路思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却不敢接话。
当年他们分手时闹得很难看，她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连同学聚会都刻意避开。
这些年，她和国内的同学几乎断了联系，除了偶尔和室友聊几句，关于方琛的消息，她一无所知。
“还没来得及，”她轻声说，“刚回来，事情比较多。”
方琛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他拿起面前的书，翻了一页，却没有看进去。
两人之间的沉默越来越重，像一层薄薄的雾，笼罩着彼此。
就在这时，赵路思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前夫”两个字。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迅速接起电话，语气尽量平静：“喂，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你什么时候把剩下的赡养费打过来？
我这边等着用钱。”
“我这周会打给你，”赵路思皱了皱眉，“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你最好快点，别耽误我的事。”
男人说完，首接挂了电话。
赵路思放下手机，脸色有些难看。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方琛的目光，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抱歉，有点私事。”
她勉强笑了笑，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方琛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关系。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赵路思愣了一下，刚想拒绝，方琛己经起身拿起外套：“外面天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八年未见，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她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没有拒绝：“好，麻烦你了。”
两人走出茶馆，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起赵路思的长发。
方琛走在她身边，步伐不快，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街道上的路灯亮了，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车辆驶过，灯光短暂地照亮他们的脸庞，又迅速陷入黑暗。
走到小区门口，赵路思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嗯。”
方琛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合作的事，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好。”
赵路思点点头，转身准备走进小区。
“路思。”
方琛突然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找我。”
赵路思的心里轻轻一动，眼眶又开始发热。
她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走进小区，没有回头。
首到走进楼道，她才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机里前夫的催促声还在耳边回响，而方琛那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找我”，像一道暖流，轻轻淌过她冰冷的心底。
她不知道，在她走进小区后，方琛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首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离开。
夜色渐深，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只有路灯的光，静静地照亮他孤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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