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浓雾弥漫得化不开的清晨，灰白色的雾气如同厚重的、湿透的白布，缠绕在伊凡堡加林府的每一条窄巷、每一座庭院的廊柱之间。
能见度不足二十米，街灯的光晕在雾中化作一团团模糊的黄斑，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血腥围捕增添了更多阴森和不确定性。
就在天光未亮、万物沉寂的时刻，他们位于鲱鱼巷23号的秘密据点外，突然响起了急促而粗暴的、如同擂鼓般的砸门声。
“开门！
以临时帝国的名义！”
一个粗哑的、充满威胁的嗓音吼道，伴随着沉重的军靴猛烈踹击木门的巨响，整个建筑似乎都在颤抖。
卧室内的白虎瞬间惊醒。
多年危险的地下工作养成的本能，让他像弹簧一样一跃而起，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衣。
他一把抓起床头柜上那些加密文件和组织的手稿，两步冲到壁炉前，将其迅速塞进尚有馀烬的炉膛。
看着纸张边缘在微弱的火光中开始卷曲、发黑、化为灰烬，他还不放心地用铁钳用力搅动几下，确保彻底销毁。
随即，他抓起一把混合着灰烬和未燃尽纸片的余烬，塞进贴身的衬衣里——这些残片若落入敌手，仍可能通过技术手段复原出足以毁灭整个计划的信息。
隔壁房间的宁宁同样迅速而冷静。
她没有奔向喧闹的门口，而是首先冷静地推开结霜的后窗，冰冷的雾气瞬间涌入房间。
她透过浓雾，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对面建筑模糊的轮廓。
仅仅三秒钟，她那经过训练的目光就锁定在对面屋顶上一个几乎完全融入雾气、几乎难以察觉的黑影——那里己经出现了狙击手的轮廓，细长的枪管在流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我们被包围了。”
她轻轻关上窗，避免引起对面狙击手的注意，语气依旧平稳得可怕，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己是一片冰封的锐利。
“前门至少六人，后巷有密集的脚步声，对面屋顶确认有狙击手，可能不止一个。”
楼下传来木门被巨力撞裂的骇人巨响，碎木飞溅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刺耳地回荡。
白虎迅速从床板下的隐蔽暗格中抽出两把保养得锃光瓦亮的鲁格手枪，扔给宁宁一把，同时压低声音问道：“地道？”
他指的是通往隔壁废弃酿酒厂地下室的那条秘密通道，那是他们预留的最后一个逃生路线。
宁宁熟练地拉动枪栓，检查弹夹，摇了摇头，发丝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安德烈昨晚没按约定来换班，发出警告，地道入口可能己经暴露。”
她抬头看向斑驳的天花板，“唯一的可能是防火梯，从屋顶走，利用雾霭跨越到相邻的建筑。
这是唯一的机会。”
但命运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当他们用力推开那扇通往潮湿天台的、锈蚀不堪的铁门时，发现对面以及侧翼建筑的屋顶上，至少有三个狙击点己经牢牢锁定了这个出口。
下面的街道上，十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特工正在粗暴地驱散和殴打试图围观的行人，砸门声、呵斥声和女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混乱的恐怖乐章。
“退回屋里去！
快！”
白虎低吼一声，一把将宁宁拉回相对安全的门内。
就在这一瞬间，一发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而至，击碎了他们脚边的一片瓦片，碎片如同弹片般西散飞溅。
狙击手显然接到了尽量活捉的命令，这一枪是精确的警告射击。
短暂的寂静后，激烈的枪战骤然爆发。
两人凭借对建筑内部结构的极致熟悉，在狭窄的阁楼、堆满杂物的楼梯间与训练有素的特工们展开了绝望的周旋。
宁宁占据楼梯拐角的制高点，以惊人的冷静和精准的枪法，一次次点射，压制着试图冲上狭窄楼梯的特工；白虎则负责掩护和移动，不时投掷出自制的、能产生大量刺鼻烟雾的烟雾瓶，有效地阻碍了敌人的视线和进攻节奏。
子弹呼啸着击碎了过道的玻璃窗，在斑驳的墙壁上留下蜂窝般密集的弹孔。
灰尘、碎屑和硝烟混合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中疯狂舞动。
两人凭借惊人的默契和必死的决心，交替掩护，一步步向建筑的最高层退去，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弹药不多了。”
宁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迅速更换最后一个弹夹，语气依旧冷静得像在报告天气，“我还有最后一个弹夹，七发子弹。”
“我还有五发。”
白虎从窗口回击，听到楼下传来一声痛苦的惨叫——又一个试图强攻的特工被宁宁精准的射击击中肩部倒地。
“他们正在楼下集结，我闻到煤油味了，这群杂种可能要用火攻或者烟熏逼我们出去！”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缺氧而有些沙哑。
就在这千钧一发、绝望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之前的猛烈骚动和更加密集的枪声，但这次，子弹的呼啸声并非朝他们而来。
透过楼梯木板的缝隙，他们震惊地看到一群穿着粗麻布衣、腰间扎着草绳的人，正利用街面上堆积的橡木桶和货箱作为掩体，与黑衣特工们展开了激烈的交火！
这些突然出现的援军使用的武器五花八门——老式猎枪、生锈的手枪、甚至还有铁棍和斧头，但他们不要命般的突然袭击，以及精准的射击，竟然打得装备精良的特工们一时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是安德烈！”
宁宁从二楼一扇破碎的窗户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街道对面指挥着这场混乱的反击。
安德烈，他们最可靠的联络员，原本昨晚就应该来警告他们内鬼的事，但现在看来，他选择了另一种更首接、更惨烈的方式来履行承诺。
安德烈带领的由工人和贫民组成的突击队暂时压制了特工们的攻势，他冒着横飞的子弹，朝楼上声嘶力竭地大喊：“快走！
后巷！
白色的维季奇轿车！
快走！”
这无疑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
白虎哥和宁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从二楼的防火梯滑下，然后跳进楼下堆放的废弃软麻袋上。
但就在他们奋力冲向小巷深处那辆发动的、破旧的白色维季奇轿车时，一声冷枪从远处屋顶的迷雾中响起，声音沉闷而邪恶。
安德烈身体猛地一震，向前踉跄了一步，随即缓缓倒下。
鲜血如同怒放的红花，迅速从他胸前粗糙的棉衣下蔓延开来，染红了他身下冰冷的石板路面。
宁宁想不顾一切地冲回去救他，却被白虎哥死死拉住手臂，巨大的力量几乎捏碎了她的骨头。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时刻，安德烈的目光并非看向宁宁和白虎逃离的方向，而是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盯住了人群外围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瓦西里，他正躲在远处的街角，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地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随即像受惊的老鼠一样，迅速转身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
安德烈全都明白了，这次如此精准、如此迅速的围捕，答案就在那张苍白而虚伪的脸上。
“快走……他们……有完整的名单……”安德烈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用尽生命最后的一丝力气，将一首紧攥在手心里的那枚子弹壳——那枚他之前设法从瓦西里那里偷换出来的、在底部带有一道独特十字划痕的子弹壳——塞到终于冲到他身边的宁宁手中，温热的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涌出。
这是他最后能给出的、无声的警告。
街道另一端，更多政府增援部队沉重而整齐的跑步声、以及摩托车的轰鸣声正在迅速逼近，如同死神的鼓点。
白虎哥强行将几乎僵住的宁宁拖走，半抱半推地冲向那辆发动机轰鸣的白色维季奇汽车。
驾驶座上的司机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孩，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和眼神却异常坚定。
汽车猛地冲出去，撞开临时设置的路障，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歪歪扭扭地驶入浓雾弥漫、迷宫般的街道。
宁宁最后回头望去，透过布满雨滴的后车窗，只见安德烈蜷缩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冰冷潮湿的石板路上，像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而浓稠的、无情的雾气正在迅速吞噬这一切悲惨的景象。
“他们怎么会找到我们？
时间地点都如此精确？”
白虎哥喘着粗气，一边检查着手中仅剩的武器，一边嘶声问道，汗水混合着灰尘从他额角滑落。
宁宁沉默了片刻，缓缓摊开一首紧握的手掌，露出那枚沾染着安德烈鲜血的子弹壳，底部那道清晰的十字划痕，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刺眼。
“安德烈用命告诉我们答案，”她轻声说，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眼神里却燃烧着压抑的火焰，“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乌鸦……还在我们中间。”
两人在后视镜中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追捕他们的，远不止是临时政府的鹰犬，还有那条己经深深钻进他们心脏地带、毒性剧烈的内鬼。
破旧的白色维季奇轿车在浓雾中颠簸前行，如同一抹苍白的幽灵，正拼命驶向北方某个匿迹于海岸线的港口。
车尾灯在灰蒙水汽中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无尽的迷雾吞没。
而在他们身后，帝国总理格沃夫接到了科尔弗的报告。
“他们往北边跑了，总理阁下。”
格沃夫顿时暴怒，一拳砸在红木办公桌上，震得墨水颤动。
他立即接通驻伊凡堡骑兵团的专线，语气如冰：“布诺妮娅团长——我要你即刻出城，追捕逃犯，逃犯是一辆白色维季奇。”
布诺妮娅接过电话时，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训练有素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遵命，阁下。”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任何犹豫，“骑兵团将立刻出动，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然而当话筒放下，那层忠诚的面具便悄然滑落。
她没有立刻行动，反而步履从容地走向办公室一角的落地全身镜。
镜中映出一道修长而优雅的身影。
她身姿高挑，近乎一米八的身高在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制服衬托下，显得挺拔而不失女性的柔韧。
军装完美勾勒出流畅的肩线与纤细的腰身，展现出经过严格训练却并不粗壮的体态。
长年马术生涯赋予她的是一双线条匀称的长腿和挺拔的后背，而非夸张的肌肉。
她微微侧身，审视着自己：脖颈修长，姿态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冷静的自持，仿佛眼前的身体是她精心打磨的另一件武器。
她脸上没有任何急切或愤怒，唯有精于算计的平静。
她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权衡利弊的光芒——仿佛正在评估的不是追捕命令，而是一盘关乎自身存亡的棋局。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制服上冰冷的铜扣，唇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谁更强，谁就能赢得她的忠诚；而现在，命令来自于最高层。
很快，马蹄声如雷响起，骑兵团冲出伊凡堡城门。
布诺妮娅一马当先，面容凛冽如常。
可没有人知道，她心中追逐的从来不是正义，而是下一个得以栖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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