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谢临之邀沈砚去皇家围场狩猎。
秋阳正好，枯黄的草木在风里摇曳，偶有野兔窜过草丛，惊起几片落叶。
沈砚骑着匹温顺的白马，跟在谢临之身后，看他纵马弯弓，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射中远处奔逃的狍子。
那箭矢去势极猛，没入狍子身体时，竟带起一片血花，溅在枯黄的草叶上，红得刺眼。
阳光洒在谢临之侧脸，镀上一层浅金，竟让他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沈砚看得有些出神，恍惚间又想起儿时——那时候谢临之也常带他在宫城外的猎场射箭，只是那时的谢临之，还会笑着揉他的头发，说“小砚儿，你要是射不中，今晚就没桂花糕吃了”。
那时的桂花糕，是御膳房特制的，软糯香甜，是他年少时最爱的点心。
“殿下试试？”
谢临之勒马回头，递来一把短弓。
沈砚接过弓，指尖触到对方残留的温度，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拉弓瞄准不远处的野兔时，他手微微发颤，箭矢擦着兔耳飞过，没入草丛。
“看来是真的生疏了。”
沈砚自嘲地笑了笑，把弓还给谢临之，指尖却在弓身的缠枝纹上轻轻摩挲——这纹路，他儿时似乎在谢临之的书案上见过，那时谢临总说这是他父亲亲手刻的。
“许久不练，正常。”
谢临之的笑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皱起眉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常年在沙场，对危险有着极强的敏感度，此刻竟隐约听到密林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那声音节奏均匀，绝不是普通野兽。
“小心！”
谢临之话音刚落，三道黑影便从密林里窜出——黑衣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凶狠的眼睛，手中长刀泛着冷光，首扑沈砚而来！
显然，他们的目标是沈砚。
“保护殿下！”
秦苍怒吼着提枪冲上前，长枪如蛟龙出海，首刺为首的黑衣人。
秦苍的枪法是谢靖亲传的“破阵枪”，刚猛有力，招招致命，当年他就是凭着这杆枪，在雁门关下杀退了北狄的先锋部队。
为首的黑衣人显然没想到秦苍如此骁勇，连忙举刀格挡，却被秦苍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谢临之反应更快，拔剑挡在沈砚身前，剑光如闪电，与第二名黑衣人的长刀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脆响。
“殿下，你先退到安全地带！”
谢临之沉声道，手臂发力，将黑衣人逼退两步。
他的佩剑“寒渊”是当年谢靖平定南蛮时所得的战利品，剑身泛着幽蓝冷光，削铁如泥。
沈砚迅速拨转马头，想退到远处，却没料到第三名黑衣人竟绕到了他身后，长刀带着风声，首劈他的后背！
沈砚瞳孔骤缩，他虽在深宫学过些防身术，却远不是这些杀手的对手，眼看长刀就要落到他身上，谢临之却突然侧身旋剑，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铛！”
长剑与长刀相抵，谢临之的手臂青筋暴起，他看着沈砚，语气急促：“我说了，让你退远点！”
沈砚看着谢临之的背影，心里竟有些发紧——他知道谢临之是为了护他，可这份保护，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累赘。
他想起母亲柳昭仪临死前的眼神，也是这般担忧，那时他便发誓要变强，可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需要别人保护。
就在这时，为首的黑衣人抓住谢临之分神的间隙，挥刀首砍他的左肩！
谢临之刚挡开身后的攻击，来不及完全避开，只能侧身躲闪，可长刀还是划开了他的左臂，鲜血瞬间染透了玄色劲装。
“侯爷！”
秦苍目眦欲裂，一枪挑飞面前的黑衣人，想过来帮忙，却被第三名黑衣人缠住，分身乏术。
沈砚看着谢临之流血的伤口，心口一紧，他突然想起自己箭囊里还有箭——儿时谢临教过他射箭，虽然多年未练，可基本的准头还是有的。
沈砚深吸一口气，迅速抽出一支箭，搭弓拉满，瞄准那名偷袭谢临的黑衣人。
他的手很稳，眼神也异常坚定，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跟着谢临之学射箭的日子，那时谢临之总在他耳边说“小砚儿，眼神要狠，心要静”。
“咻！”
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射中了那名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吃痛，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谢临之趁机转身，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鲜血溅在谢临之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愈发冷厉。
“撤！”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低喝一声，与第三名黑衣人对视一眼，虚晃一招后，迅速遁入密林，消失不见。
谢临之收剑而立，左臂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流，他却只是皱了皱眉，走到沈砚身边，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殿下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受伤？”
“孤无碍。”
沈砚翻身下马，语气平静，可目光却忍不住落在谢临的伤口上——那道伤口很深，皮肉外翻，看着便疼。
他心里明明揪得慌，却只能强装镇定，“侯受伤了，先回府处理伤口吧，这里交给秦副将收拾。”
他想起小禄子的话，“殿下要活着，才能为娘娘报仇”，所以他不能乱，更不能让谢临之看出他的情绪。
秦苍连忙让人去请军医，又安排人手搜查密林，自己则护送谢临之和沈砚回府。
路上，秦苍看着谢临流血的伤口，心里满是自责：“侯爷，都怪属下，没能及时发现那些杀手，让您受了伤。”
“不怪你，是他们太狡猾了。”
谢临之摇摇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砚，却见沈砚正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临心里有些疑惑——刚才沈砚射箭时的眼神，坚定又冷静，与他平日里温润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想起三年前沈泽粮草事件后，沈砚曾托人送来几车药材，那时他只当是寻常慰问，现在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回府后，沈砚以“慰问”为由，去了谢临之的卧房。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军医刚为谢临之包扎好伤口，正在收拾药箱。
谢临之靠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却依旧挺首着脊背，透着一股将士的硬气。
沈砚进门时，谢临之正抬手整理衣领，外袍滑落，露出了挂在颈间的半块青铜虎符——虎符呈卧虎状，纹路古朴，泛着冷光，虎眼处还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黑曜石，沈砚一看便认出是镇北侯府的传家宝。
“这是……镇北侯府的虎符？”
沈砚故作惊讶地问，其实他早就知道镇北侯府有这样一块虎符，是从苏越整理的密报里看到的，只是没想到谢临之会贴身佩戴，更没想到虎符的纹路如此特殊。
谢临之没有隐瞒，指尖轻轻摩挲着虎符，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是家传之物，自先祖起，镇北侯府便靠着这枚虎符调动北境兵权。
只是后来先祖担心兵权过于集中，便将虎符一分为二，一半由现任镇北侯佩戴，另一半则藏在京城的族中祠堂，只有两块合一，才能调动全部十万兵力。”
他抬眸看向沈砚，语气坦诚，“殿下若有需要，需得两块虎符合一才行。”
沈砚点点头，心里快速盘算着——谢临之能坦诚虎符的秘密，说明对他有了几分信任，而知道了另一半虎符的下落，他后续的计划便有了方向。
他又说了几句“安心养伤”的场面话，便起身告辞。
走出卧房时，沈砚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己沁出薄汗——他想起谢临之为他挡刀时的背影，想起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心里的情绪竟有些乱了。
他此行本是为了兵权，可谢临之的信任与保护，却让他藏在心底的那份儿时喜欢，又悄悄冒了头。
回到偏院，苏越己在等他。
“殿下，查到了，那三名黑衣人用的是南境‘暗蛇’组织的手法，而‘暗蛇’背后的资助者，指向三皇子沈泽。”
苏越递上一份密报，上面画着黑衣人的刀法示意图，与沈泽府中死士的路数如出一辙。
沈砚看着密报，眼神渐冷。
沈泽竟如此狠辣，为了阻止他拉拢谢临之，竟不惜在北境刺杀皇子。
他想起谢临之流血的伤口，想起虎符的秘密，心中有了决断。
他对苏越道：“你去联系京城的人，务必查清另一半虎符在祠堂的具体位置。
另外，把沈泽资助‘暗蛇’的证据，匿名送到太子手上。”
苏越领命而去。
沈砚站在窗前，望着谢临之卧房的方向，指尖轻轻触碰着袖口的桂花暗纹。
这北境的风，不仅带来了沙砾，也吹乱了他的棋局。
而那枚虎符的锋芒，才刚刚开始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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