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金色大厅的后台，空气中还残留着斯坦威三角钢琴特有的木质香气与观众散去后的余温。
沈知弦坐在化妆镜前，指尖轻轻摩挲着刚刚摘下的金奖奖牌——冰凉的金属表面刻着“青少年钢琴大赛冠军”的字样，映出她眼底尚未褪去的雀跃。
镜中的女孩刚满十八岁，梳着简单的马尾，额前碎发被舞台灯光烤得微卷，身上还穿着演出时的白色纱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音符，像撒了一把星光。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父亲苏建军的聊天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后，终于敲下一行字：“爸，我拿金奖啦！
等我回去弹《秋日私语》给你听。”
发送键刚按下去，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周哥”。
沈知弦笑着接起，声音里满是少年人的轻快：“周哥！
你是不是看新闻啦？
我拿冠军了！”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祝贺，只有周砚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知弦……你现在，能不能立刻买机票回来？”
沈知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猛地一沉。
她认识周砚多年，这个总是笑着喊她“小丫头”的年轻警察，从未用这样沉重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周哥，怎么了？
是不是奶奶出事了？”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奖牌，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不是奶奶……”周砚停顿了很久，久到沈知弦几乎以为电话断了，才听到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苏队……他在昨天的缉毒行动中，牺牲了。”
“牺牲”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知弦的心上。
她手里的奖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化妆镜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像是在空荡的后台里炸开了惊雷。
“你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周哥，你别开玩笑，我爸他上周还跟我视频，说等我回去带他吃北京的烤鸭……是真的，知弦。”
周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行动结束后，苏队为了掩护队友，被毒贩的流弹击中了……我们己经确认过了，遗体现在在边境的烈士陵园，就等你回来……”后面的话，沈知弦己经听不清了。
她握着手机，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化妆椅滑坐在地上。
后台的灯光很亮，却照不进她瞬间冰冷的心里，那些刚刚还在耳边回响的掌声、欢呼声，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刺得她耳膜发疼。
她想起上周和父亲视频时的场景。
苏建军穿着警服，背景是边境缉毒队的宿舍，墙上贴着她小时候画的画。
他笑着说：“知弦啊，爸最近可能没空去看你，队里任务紧。
不过你放心，等回来，爸一定好好陪你，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那时候她还撒娇，说父亲总是说话不算数，说等她拿了金奖，一定要父亲亲自来维也纳给她颁奖。
苏建军只是笑着答应，说“好，等爸忙完这阵子，就去看你和奶奶”。
可现在，那个答应要陪她吃糖醋排骨、要去维也纳看她的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
沈知弦蜷缩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父亲去年寄给她的迷你钢琴模型——那是用胡桃木做的，琴键只有指甲盖大小，琴身上刻着“平安”两个字，是苏建军亲手刻的。
她把模型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残留的温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模型上，晕开一圈圈湿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化妆间的门被推开，钢琴老师走进来，看到坐在地上的沈知弦，吓了一跳：“知弦，怎么了？
奖牌怎么掉在地上了？”
沈知弦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老师，我要回家……我爸他……”她说不下去，只能又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
老师这才意识到出事了，赶紧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沈知弦在老师的陪伴下，慢慢站起来，擦干眼泪，开始收拾东西。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动作机械地把奖牌、乐谱、衣服塞进行李箱，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天晚上，沈知弦拿着临时订的机票，坐在维也纳国际机场的候机厅里。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把行李箱放在脚边，怀里依旧抱着那个迷你钢琴模型。
候机厅里人来人往，灯光明亮，可她却觉得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孤独得让人窒息。
她打开手机，翻看着和父亲的聊天记录。
从她小时候第一次学钢琴，到她考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再到她来维也纳比赛，每一个重要的时刻，苏建军都会在微信里给她留言，有时候是鼓励的话，有时候是简单的“注意身体”，有时候只是一个红包，附言“买好吃的”。
最新的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刚才发送的“爸，我拿金奖啦”。
下面没有回复，只有一片空白，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沈知弦盯着那条消息，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屏幕上父亲的头像——那是一张苏建军穿着警服的证件照，眼神坚定，笑容温和。
“爸，”她小声说，“我还没弹《秋日私语》给你听呢，你怎么不等我了……”候机厅的广播里传来登机提示，沈知弦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拿起行李箱，朝着登机口走去。
她的背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属于十八岁少女的坚韧——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要回家，要去见父亲最后一面，要帮奶奶撑起这个家。
飞机起飞时，沈知弦靠在舷窗边，看着窗外渐渐缩小的维也纳夜景，心里默默说：“爸，等我，我马上就回来了。”
夜空里，星星很亮，像父亲的眼睛，在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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