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女子

他与宋家有恨，婚后对我极尽羞辱，让我成了全京城眼中最不堪的贱妇。

可偏偏也是他，一次次在夜里拭去我的泪，嗤道:

哭什么，待你还清宋家欠孤的债，皇后之位给你便是。

他不知道。

他君临天下那日，真正的宋之瑶便会归来。

而我，要骑着毛驴，回我的大漠看月亮了。

1.

红烛高烧，喜帐低垂。

一杆秤杆轻挑开我的盖头。

我抬眸，对上萧世安几分探究的脸。

不得不承认，他生得极好，剑眉星目，薄唇微翘，含笑看你时，总有几分恍惚温情。

宋之瑶?他唤道。

我温温顺顺应了声: 夫君。

夫君?他嗤笑一声，挨着我坐下，床榻微微陷了陷。

跪下。他突然说。

我愣住了。

听不懂话?他有些不耐地掐过我的下巴，用力往床下拽去，孤让你跪下。

我颤着嗓子，是。

缓缓屈膝，跪在了他脚边。

他这才松开手，一副懒散姿态张开腿，靴尖抬起，抵在我胸口。

你宋家向来重礼数，今晚，孤特许你跪着伺候。

我咬唇，慢慢解开嫁衣，往他膝间靠近些许。

他呼吸粗重几分，任由我动作了会儿，似乎又觉得不够，伸出手有些粗暴地在我身上动作。

我下意识想要迎合。

又被他一脚踹回去:

孤许你起身了?

不敢……妾错了。

我咽下喉间泛起的血腥味，重新跪直身子小心伺候他。

直到红烛燃尽，天光微亮时，他终于尽兴，看也不看我，拂袖起身而去。

跪了一夜，我膝盖早已麻木，浑身被掐出无数淤青血迹，却仍是不敢动。

直到关门声响，才终于爬上床，脱力地倒进锦被中。

门外传来萧世安和下人的讥讽声:

宋家女，清冷孤绝?凤凰命格?也不过如此。

从此，她就是我萧世安房内的一条狗罢了。

我偏过头，泪水滴进被中。

这便是我同萧世安的第一夜。

只一件事，他错了。

我不是宋家女，不是真正的宋之瑶。

再贱的事。

我都是做得的。

2.

耳畔传来萧世安起身的动静。

成婚两月后，他才许我上床伺候，又三月后，也就是近来，才大发慈悲赏我与他同榻而卧。

天看着刚过卯时，还不是他上朝的时候，但他醒了，我便不敢再睡，立刻便要起身为他穿衣洗漱。

却被他一把拽回锦被里。

急什么?

他声音还带着晨起的低哑，滚烫掌心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按，我僵了僵，到底没敢挣扎。

床帐晃得厉害，直到丫鬟小翠又几次催促早朝，萧世安这才松开我。

下床时我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萧世安系着腰带的手顿了顿，斜睨过来: 弄痛了?

没有，七郎许妾伺候，是妾的福气。

他嗤笑一声。

行了，补个觉吧，今日不用送孤出门。

但我还是坚持一路送他到府门口。

上马车前，我替他理了理朝服。

七郎早些回来，您近日总睡不安稳，妾等会去抓些桂圆和酸枣仁，给您熬鸡汤喝。

萧世安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忽有一瞬怔忪。

他嗯了声，抬步上了马车。

直到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我挺直的脊背才倏然松懈。

小翠。我转身吩咐，声音冷下来，备车，老地方。

是，白姑娘。

马车穿过喧闹的街市时，外头飘来几句议论声。

当年宋家多威风啊，太子倒台后，他们……

听说宋小姐名义上是七皇妃，实际在七皇子府上，连个侍妾都不如……

我闭眼靠在车壁上，对一脸担忧的小翠摆摆手。

无妨。

片刻后，马车停在城西一处僻静小院。

推开门，迎面便是浓重的药味。

白姑娘……

一旁的小厮要来行礼，我赶紧比了个嘘声手势，轻手轻脚往里间走。

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闭着眼，似乎还在熟睡。

我鼻子一酸，缓步走过去。

俯身轻轻吻住他的额头。

3.

我本名白栀，是狼群中长大的孤女。

七岁那年，我被柳叔柳婶捡回家，从此同长我两岁的柳云一道长大。

多年相伴，我和柳云彼此生情，柳叔柳婶自然看得乐意，只待挑个好日子为我二人主婚。

我以为这便是我的一辈子了。

直到去年，强盗来犯，柳叔柳婶为了保护我们死在敌人刀下。

而柳云撑着腿上的刀伤，背着我跑了很远很远，直到重重跌倒在地。

我这才发现，他双腿早已血肉模糊。

这次，换我背着柳云，一路往东，来到中原。

听人说中原地大物博，或许能有神医治好柳云的腿。

可那时，我们身上的钱财已经快要耗尽了。

一筹莫展之际，宋家人出现了。

宋家嫡女，名唤之瑶，幼年便被算出凤凰命格，是注定要当皇后的。

可天有不测风云，宋家一直支持的太子获罪被废，七皇子萧世安却暗中崛起。

在皇帝病重时，他强行给宋家下了婚书。

可宋之瑶竟然跑了。

她留信说她要为死去的太子服孝半年。

宋家人不得已，竟想出暗中找容貌相似的女人替嫁。

最终，找到了我。

作为交换，他们承诺会治好柳云的腿。

4.

阿栀……?柳云睁开眼，见到我，眼中浮起笑意。

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又凝固下来，看向我的颈侧。

我反应过来，那处似乎还有未消的淤青，慌忙遮了遮。

阿栀，你走吧。他攥紧了被角。

别管我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废人，不值得你……

值得

我打断他，用力抓住他的手。

云哥你听好了宋之瑶还有一个月回来，那时一切就结束了。

我们回大漠，或者，如果你喜欢中原，我们就再找个安静村子住下。

宋家会给我钱，很多很多钱，我们买一处带院的房屋，种满你喜欢的花草。你的腿……就算好不了也没关系，我背你一辈子。

柳云眼眶倏地红了，指尖抚上我颈侧。

疼不疼?

我鼻尖一酸，不疼的。

——比起你受的苦，这点疼算什么?若是可以，我宁愿断腿的是我……

云哥。我伏在他胸口，轻声道。

那场婚礼不作数的，是宋之瑶嫁的他，不是我。我白栀这辈子，只会嫁你，我还要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

柳云笑了一声，捏了捏我的脸: 自己还是个孩子，说什么胡话?

我不是孩子了。云哥，我长大了，轮到我保护你了。

柳云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门外传来小翠的催促声。

我又嘱咐了好几句让他保重身子，这才起身离开。

关上门那一瞬间，终于敢让眼泪掉落。

5.

还未踏入前厅，便听见一阵娇笑声。

世安哥哥，这个肉好腻呀，我才不吃。

鹅黄纱裙女子将咬过的酥肉扔进了萧世安碗里。

萧世安斥了句娇气，却还是将那肉夹起，放入嘴中。

沾了晴儿妹妹的汁水，自是上好神仙佳肴。

赵晴儿红了脸去打他。

两个人又闹作一团。

赵晴儿，萧世安副将的女儿，同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早听下人们说，萧世安是许了她日后当贵妃的。

或者，若不是宋之瑶凤凰命格一说，萧世安认定的妻也该是她才对。

七郎，赵姑娘。我行了个礼。

厅内笑声戛然而止。

萧世安沉下脸: 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

我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包，双手奉上:

妾去了庙里一趟，给七郎求了个安神香囊……

萧世安脸色缓了几分，又嗤道:

总归是妇道人家，爱弄这些小玩意儿。

赵晴儿哼道: 世安哥哥是真龙天子，需要哪路神明来安?

宋姐姐该不会是觉得世安哥哥杀孽太重了吧?

萧世安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啪

香包被他重重扔到我脸上。

滚。

我抿了抿唇，蹲下身想捡起来。

虽然只是路边三文钱买的，他若不要，我自己留着也好。

孤让你捡了吗?萧世安声音陡然拔高。

……是妾错了。

萧世安又问: 狗该怎么滚?

我呼吸一滞。

片刻后，缓缓跪伏下去，双手撑地，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四肢并用，向门外爬去。

四周鸦雀无声，无数讥诮的目光投到我身上。

世安哥哥，你太坏啦

呵，父皇当年看重三哥，特意把宋之瑶从小安排在他身边培养感情，感情是培养出来了，有什么用?

是啊，还不是一个喝了毒酒，一个在给咱们当狗爬。

一路爬回院中，膝盖已经磨破了皮，渗出的血将襦裙黏在伤口上，手腕也是火辣辣地疼。

小翠赶紧找了药过来。

白姑娘……她声音发颤，对不起。

我怔了怔。

她本是宋之瑶的大丫鬟，这半年有她的暗中教导，我才没露出多少破绽。

但我也知，她其实是宋家用来监视我的眼线。

没事。我笑了笑，我替你们小姐受点罪，你们不也承诺了我，一定会治好云哥吗?

上月说的那个续骨灵药，宋家带回来了吗?

小翠眼睛这才亮起来，压低声音道:

带回来了，现放在宋家药堂里，明儿咱们寻个借口去抓药，掌柜自会懂的……

我舒了口气，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6.

第二日一早，待萧世安出了门，我和小翠便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膝盖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一想到柳云的腿能好，这些疼痛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姑娘，到了。

我几乎是跳下马车的，带着笑跑进药堂。

所以，没注意到，此刻街角，两道诧异目光朝我投来。

冬日药堂里烧着火盆，暖融融的。

掌柜捧出个巴掌大的木盒:

姑娘，这便是那续骨膏，主家特地找人从南疆那边带来的……

我摸着盒面，笑容扩大，仿佛已经看见了柳云重新站起来的样子。

宋之瑶。

忽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萧世安披着墨色大氅站在门口，赵晴儿挽着他的手臂，歪头打量着我手里的药盒，续骨膏?

你受伤了?萧世安总算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握紧了药盒: 以备不时之需……

赵晴儿突然呀了一声。

世安哥哥，我爹早年跟着你打仗，落下一身旧伤……她眼巴巴地望着萧世安，要是有了这个，爹爹说不定身子能好一些呢

拿来。萧世安伸手。

我后退半步: 不行。

赵晴儿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爹爹夜里睡觉总是不安稳，雨天身子骨也会犯痛，找了好多大夫都没用……

——啪

萧世安的巴掌把我打得踉跄几步。

整个药堂霎时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我捂着脸，忍住泪看着他: 殿下，就这一次，让我一次好不好?

我知道了。赵晴儿抽泣着，是晴儿和爹爹不配用这么好的药……

胡说什么。萧世安皱眉，你是孤的人，谁敢说你不配?

他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药盒。

还给我我扑上去抢，却被他当胸一脚踹翻在地。

赵晴儿又叫了一声，目露歉意地看着我:

算了世安哥哥，给宋姐姐吧……晴儿不要了……

你不要了?萧世安问她，她噘着嘴点头。

他又看向我: 你要?

我拼命点头。

萧世安忽然笑了，抬手就把药盒扔进了火盆。

不要

我尖叫着扑向火盆，却被萧世安一把拽住后领。

宋之瑶你疯了?萧世安把我拖回来，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个药膏，你还要不要脸了?

你给过我脸吗?我声嘶力竭地吼回去，挣扎着还要往火盆里扑。

眼前突然一黑。

萧世安打在了我后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