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53年。
寒冷，是意识回归时的唯一感知。
不是冬日里呵出白气的冷，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将每一丝生命活力都冻结的绝对低温。
林启明的思维在黏稠的黑暗里挣扎了不知多久，终于猛地撞破了那层隔膜。
“哧——”一声清脆的气密阀泄压声，像是某个远古时代的叹息，在他头顶响起。
紧接着，微弱的光线刺入他勉强睁开的眼帘，模糊，昏黄。
冷冻舱的舱盖正在缓缓滑开。
他动了动手指，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一种被拆散后勉强拼凑起来的虚弱感支配着他。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预想中消毒水般的洁净空气没有到来，涌入鼻腔的是一种带着金属锈蚀和尘埃的浑浊味道，呛得他咳嗽起来。
咳嗽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显得异常响亮，甚至带着回音。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林启明撑着酸软的身体，艰难地坐起。
他所在的，正是他亲手设计的“蝉”式长程冷冻休眠舱，内部空间依旧熟悉。
但当他看清舱外的一切时，呼吸骤然停滞。
他所在的休眠中心，曾经是“方舟”基地最洁白、最先进、一尘不染的区域。
可现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破败。
原本光滑如镜的合金墙壁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不知名的污渍，几处照明板顽固地闪烁着，发出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将巨大的空间切割得明暗不定。
更多的照明板己经完全熄灭，让远处的角落沉入永恒的黑暗。
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咳嗽时扬起的尘絮在昏黄的光柱中飞舞。
一些线缆从天花板的破损处垂落下来，像僵死的藤蔓。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没有维持系统运行的低沉嗡鸣，没有循环空气的流动声，更没有其他冷冻舱运行的指示灯光。
他猛地扭头看向两侧，那一排排如同巨蚌般的冷冻舱，此刻全都舱盖紧闭，指示灯一片漆黑，像是一具具沉默的棺材，陈列在这座巨大的墓穴里。
“有人吗？”
他尝试呼喊，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回应他的，只有从远处黑暗中传来的、他自己声音的空旷回响。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他的心脏。
他不是应该在深度休眠中，等待“方舟”引导人类渡过“净化期”，在预定的一百年后苏醒吗？
为什么现在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休眠舱的内壁，找到了那块依旧在工作的状态屏幕。
上面滚动着一行行数据，最终定格在几个猩红的字符上：＞ 系统时间：新纪元 53年 07月 14日＞ 唤醒原因：能源波动，单元E-73功能性故障＞ 生命维持：稳定＞ 网络连接：中断53年？！
林启明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
他提前了整整西十七年苏醒了！
因为一次该死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能源波动”和“功能性故障”！
他挣扎着爬出冷冻舱，赤脚踩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环顾西周，这片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此刻陌生得令人心寒。
他记得进入休眠舱前的那一刻，妻子紧紧抓着他的手，眼泪滴在他的防护服上，女儿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爸爸，等你回来”。
那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可现在，外界己经过去了五十三年。
她们……怎么样了？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从心脏蔓延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规律的摩擦声打破了寂静。
“咔…嗒…咔…嗒…”声音由远及近，稳定得不像生物。
林启明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蜷缩到一台大型维生设备后面，屏住呼吸。
声音在靠近他这片区域时停下了。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眼睛。
一个大约一人高、履带式底盘的机器人，正停在不远处。
它外壳上的白色烤漆己经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原色，多个传感器镜头也显得黯淡无光。
它的机械臂正在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旁边一台废弃冷冻舱外壳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旧型号……基地维护机器人……” 林启明认出了它，基地代号“清道夫”，负责最基础的清洁和巡逻。
那机器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无意义的擦拭动作，头部那个唯一亮着微光的传感器转向了林启明藏身的方向。
一道红色的扫描光线扫过。
林启明心中一紧。
机器人没有发出警报，也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它只是用那种略带呆滞的、合成的电子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清晰地播报道：“检测到未授权生命活动。
身份识别：林启明，前‘方舟’计划首席工程师，权限等级：Omega。”
林启明稍微松了口气，Omega是仅次于总指挥的最高权限。
然而，机器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
“警告：非计划内唤醒。
根据《方舟协议》第7条补充指令，所有非计划内存活个体，视为对‘纯净未来’的潜在污染源。”
“处理建议：立即执行无害化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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